英語教學的現在與未來:從丹佛TESOL年會歸來


 

 

轉變與議題的形成

       英語教學的理論發展與實務操作,一直是從事英語教學老師關心的議題,每年TESOL大會從主題演講、論文發表到實務的工作坊、研究報告、論壇、書展的多元形式的發展,都在展現英語教學面貌的不斷改變。從早期的傳統教學方法論的探討到現今全球化變遷的英語教學議題,都引起不同的重視。

2009丹佛TESOL年會,我們見證了一些不同於傳統英語教學的新趨勢和新方向。其核心議題在於探討英語教學面臨的一個挑戰:Global expansion of English。英語正在拓展它的影響力,而面對這樣的挑戰,如何將英語放在國際競爭的焦點上來看,如何將英語當作一種國際溝通語言(English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 EIL),其實是我個人非常關心的議題。個人這次從丹佛大會上的收穫集中在EIL的教學,反應在課程設計與教學方法論上,歸納出三個重點取向,分別是ESP、Pragmatics / Grammar of discourse以及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SFL)。

 

數字會說話- EIL趨勢成長

       EIL趨勢所受到的重視,從相關場次數量的成長或可看出一些端倪。下圖顯示出去年與今年各個主題的場次數目消長的情況,從這些數據可以清楚地看出,以往在英語教學中很重要的主題,比如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Social Linguistics或牽涉到文化元素的主題,因今年大會舉行時間由以往的四天縮短為三天,場次數目都下降了,唯獨與EIL相關的場次數量還維持正成長。

 

2009 TESOL年會重點內容

       在受邀至TESOL的重量級講者中,有三位值得特別介紹。第一位是Jack Richards,主講The Changing Face of TESOL,探討English for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的發展,以及英語在全球各地廣泛受到使用的現象,對於TESOL的政策面及現實面將帶來哪些影響;這也是個人認為內容最有趣的一場。Maria Brisk主講Uncovering the Secrets of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探討英語教學方向中相對於結構及分析的部分,強調真實及互動,以引導學生重視語言的功能面。Janet Zadina主講Language, Learning, and the Brain,則從腦神經生理學的觀點闡述「學習」的意涵,為聽眾帶來教學上的啟發與建議。

       而在所有的ESP場次中,Marvin Hoffland的 ESP Curriculum Development in Austria’s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 Sector、David Braasch的Evidence-Based Needs Assessment and Curriculum Design,以及Shahid Abrar-ul-Hassan的Utilizing Authentic Assessment Options in ESP Programs,都有十分精采的內容,對於TESPA台灣專業英語文學會協助推動在台灣剛起步的ESP教學發展,亦頗具參考價值。

 

內在與外在的變遷因素

       Jack Richards認為英語在全球各地的擴散及傳播,對於現在教學結構的運作帶來重大影響,尤其是在TESOL組織中,英語母語者已經感受到這種影響,不但國外的學者進入這個組織,美國本土的英語教育學者也漸漸累積海外的教學經驗。這次的講者中很多都具有這樣的背景,因此他們對於TESOL這個概念可以有更多實務與理論上的結合。

       受到內在因素影響,教師的角色因而有所改變。不同文化對教師在教室內扮演的角色有著不同的期待與認知;在台灣、中國、埃及等早期的非英語系國家,老師的角色比較像是「專家」,也是唯一的「講者」,把自己所具備的語言知識傳授給學生,但是在美國、加拿大等英語母語國家,或是芬蘭等歐洲國家,課堂活動非常多,老師不是教學的核心,他們的角色偏向「輔助者」,主要功能是進行資源的整合、協調及分配,以促使學生主動學習。當老師是個專家的時候,老師本身的專業素養就非常重要,不僅是教育理論的熟悉,語言教學方法的靈活運用,教師本身的英語能力必須具備一定的水準。Jack Richards強調的是老師(尤其是非母語的英語教師)自己應具備相當高的語言能力,免得教學產生誤差。台灣現今要求小學英語老師具備全民英檢中高級(CEFR, B2)以上水準,其實就是著眼於老師的專業能力。

       影響TESOL的外在因素,則主要來自於英文在全世界地位的改變─ 英語不再專屬於以它為母語的人士。兩大英語系國家,美國及英國的文化價值,並不像以往大家認為的那般重要。學習英語這個語言,不代表要一併接受母語者的文化價值觀,使用英語這個語言,也無關乎放棄自身的文化認同,而這樣的觀念也進一步影響到了英語的標準,以往大家所追求的近似母語者程度,是否還是繼續受到認同呢?英語母語人士來教授英語是否還具有優勢呢?

 

合理的英語學習目標

       關於學習英語應該以達到何種程度作為標的,Jack Richards有兩個論點,首先他認為,達到母語者的語言能力水準既不實際且無必要,具備CEFR B2-C1等級的英語能力,就已經十分足夠,但這是針對英語學習者而言,如果要從事教學工作,要對學生的學習提供協助及指導,就必須高過這個程度,因此老師的確需要再提升其英文水準。最近教育部要對小學的英語老師進行英語能力要求。個人認為最需要擔心的問題出現在高中,英文寫作教不好,可能是因為很多老師並不具備英文寫作的知識或是能力。這個做法如果實施了,相信對高中老師的素質會帶來相當的正面影響。

       Jack Richards的另外一個論點是,學習英語不僅是認識這個語言的結構或運作方式,更重要的是藉以培養批判性思維跟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這需要透過task- based的學習來完成。這個概念剛好和前一陣子來台的英國學者John McRae的想法相呼應,他也認為英文有五大能力,除了我們大家熟知的聽說讀寫之外,第五種能力就是批判性思維。批判性思維可以透過文學作品的分析討論來獲得,因此John McRae主張文學作品的教學,對語言能力的深化有重要的影響。個人其實學習語言的方式也大抵如此,從閱讀文學作品中,體會用詞遣字,也了解各種句型結構,最重要的在閱讀與分析中,形成了以英文這個語言去思考或解決問題。語言高階的使用能力,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現在有很多學生認為學英文的目的就是要把英文學好,因為他們並沒有把學習英文的結果跟目的區分清楚。正確的觀念是先訂出英文的用途,也就是學習英文的目的,比如說在工作上需要用這個語言來解決某些問題,再回頭來看學習過程,就可以清楚知道,在學習過程中需要學習哪些能力,獲得什麼樣的學習結果,才能將其運用在工作上,達成預設的目的。

 

英語的區域性特色

       英語母語者已經喪失其優勢以及優越地位,因此所謂的「標準英文」不再是理所當然的唯一標準,區域性特色(local variety)變得可以接受;以往大家急於擺脫的口音,更成為一種文化身份的象徵。

       不過,關於區域性特色這一點會發展到何種程度,還需要探討。舉例來說,新加坡以前非常強調他們的Singlish「新加坡式英語」,但新加坡政府現在推動要把Singlish廢除,回到標準的standard writing,理由是Singlish無法被主流的國際社群接納,因此這會影響到他們的全球化。從某種角度來講,這是事實,東南亞國家的人互相以英文溝通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歐美國家人士來到東南亞,真的需要花一段時間適應。所以,當英語演變得太過本土化的時候,對其他地方的人來講,會形成語言溝通上的障礙。區域性特色發展得太過的時候,很可能會變成區域性障礙(local barrier)。

       但不可否認的,口音確實是我們文化身份的表徵。Jack Richards認為口音是本土文化及形象的標誌,不過他並沒有針對消除本土口音做出價值判斷。他強調的是,所謂的帶有區域特色的英語,其重點不是在於發音,而是表達方式。現在台灣的英語教學最大的迷思,就是普遍把口音當成嚴重的問題,認為沒有本地口音的人,英文才是真的好。很多家長認為孩子在年齡越小的時候跟美國人學發音越好,兒童英語被定位在聽講練習,完全只著重發音跟語調的模仿,語言學習中真正有助於心智發展的層面都被偏廢了。這樣的教學方式背後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台灣畢竟沒有這樣的語言環境,只有少數人可以花錢為孩子營造出這樣的環境,大部分人沒有這方面的資源。第二是我們的研究發現,這些小孩雖然一開始領先,但到了國一就會被其他人追上,這是值得大家深思的地方。

        兒童英語的學習如果僅偏重於聽講練習,其成效有效且無法持續,必須以閱讀為主要的支持架構,但這裡的閱讀並非台灣很多中學老師所謂的文法閱讀,而是去帶領學生體會語意、進入外語的思考範疇,透過不斷長期的閱讀,培養其了解語意的能力。文法教學在此階段是不合適的。

 

EIL對英語母語者的意義及影響

       EIL對英語母語者使用英語的方式具有很大的意義。從歐洲的經驗中可以發現,在國際互動中,英語母語者本身的語言身分可能正是其不利的因素,諸如片語的使用、口語表達的習慣、或是講話的速度等,都可能是影響溝通的障礙。能與外國人順利溝通的英語母語者,是要透過經驗學習才能產生的。學校裡要是來了一個英語母語的老師,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成為一個好老師,前面半年一定非常混亂,學生也很痛苦,這是很多學校裡普遍存在的現象。

       因此,英語系國家人士如果要到其他國家去教英語,應該先接受這一方面的完整訓練,以便了解該如何自我調整,跟外國人順暢的溝通。例如,多使用最常用的1,500個單字、使用簡單易懂的句型及文法、避免使用片語。

       語言的轉化其實就是編碼(coding)的概念。以前大家常說的「用英文思考」,對非母語者而言,其實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我們思考的時候是用意念而不是語言,但是語言會掌控意念,所以這整個過程還是牽涉到編碼與解碼(decoding)。從這點來看,在英語教學的領域中,非英語母語者佔了先天的優勢,因為我們永遠掙扎在兩種語言的編碼與解碼之間,因而更加了解英語學習者在學習過程中所面臨的問題。

       綜合以上所述,簡而言之,全球化的英語讓英語教學的思維模式改變,使得母語者居於不利的地位,而相反地,非英語母語背景的英文老師正處於一個最好的利基,老師們的目標應該是把全球化英語繼續向前推進,不過前提是要具備足以勝任教師工作的英語程度。日本之前在這方面的策略是引進外籍師資,而忽略了提升本土教師的英語能力。二十年後的現在,事實證明外籍師資並不會讓學習成效變好。如果把本土教師的英語能力提升到接近母語者的程度,對整個教育制度才會有幫助,這是日本最近提出的新策略。此外,新加坡也是一個很重視教師發展的地方,他們為老師提供每年100小時的免費專業發展課程。

 

英語是全球共有的語言

       不管是Jack Richards或是其他人提到的全球化英語(Global English),都代表了兩件事情:第一、「標準英語」的概念可能是可以被取代的;第二、英語母語者在全球化英語這個領域中並不具有優勢,在英語教學或是英語溝通上他們看似佔了優勢,事實上是處於劣勢。

       根據David Graddol的研究,今天英語非母語者的數目已經超越了英語母語者;前者的數量約3.75億,ESL人口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而EFL的人口更超過了ESL人口,達到7.5億人。英語的傳播由非母語者主導,他們也比英語母語者更加熟悉如何把英文當做一種全球化語言來處理,因此英語母語者不管在人數或是影響力上都會漸漸居於弱勢。當英語變成一種全球化語言的時候,誰是真正的語言使用者?誰掌控這個語言?

       EFL概念事實上帶有殖民的意味,由母語者掌控的英語當然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財產。但如果英語變成了全世界的語言,大家把英語從母語者手中奪出來時,他們就喪失了主導權及主體性,英語變成了全球的資產。而這種後殖民情境中重要的衝突跟矛盾,是我們透過政治的手腕跟與經濟的籌碼,進入母語者的領域來掌控英語教學。TESOL最近這幾年的理事長都不是真正的母語者,前兩屆的劉駿教授來自中國大陸,今年Shelley Wong則是香港移民。未來英語教學很可能是由我們非母語者,而不是母語者來主導。

 

EIL對英語教育的意義

       在我過去幾年參加過的國際會議中,大多數與會者都是International English Communicator,英語母語者只佔少數,我們使用英語的目的在於彼此溝通。其實對大部分人來說也是這樣的,學習英語是為了達成特定目的。在這樣的趨勢下,我們的英語教育不一定要獨尊符合母語者標準的native competency,而應該轉而重視強調功能性的functional competency。台灣的英語教育從小學一路到高中,大家都接受了將近十年的英語教育,但對於計程車司機來講,他們只需要掌握跟他們日常工作有關的英語就已經足夠。因此,在語言教育上,我們應該考量如何在學習者的需求與能力之間達成平衡。

       由於過去社會長期過度重視native competency,我們的學生在單字與文法學習上似乎也有點失焦了。個人時常受邀到高中演講,最受老師與學生歡迎的主題就是如何背單字以及如何學文法。英文單字號稱有一百萬個,但根據統計,全世界用過最多的字彙的莎士比亞,其使用的單字量大約只有一萬多;偉大的珍‧奧斯汀使用的單字大概是五千個;一個英語母語者大約認識四萬個左右的單字(非使用);參加托福測驗所需的單字超過兩萬,而參加多益測驗大概用到七千個單字。

       單字的確是語言學習最大的一個障礙,因為我們的記憶力有限,甚至會慢慢衰退,背單字變得越來越困難,同時很多字一輩子也不會用到,於是背單字變成一件永遠沒完沒了的任務。要走出這個迷宮,首先要建立正確的認知:要背多少單字,取決於你需要用到多少單字─ 這也是EIL強調的重點之一。如果你學英語是為了把它當作一種結構系統來研究,那麼你可能真的需要沒完沒了的學單字。但如果把英文當成一種達成目的的手段來看,著重在功能面的話,需要具備的單字量就會急遽減少;文法和句型也是如此。

       從傳統英語教學的觀點來看,大家可能對這種新的教學取向抱持疑慮。但是回過頭來看看過去大家一直在做的,背單字、句型、文法,然後考試。與過去事實相反的假設語氣講了二十遍,學生還是不會,附加問句的用法也始終搞不清楚,讓老師痛苦得不得了。在現實生活中使用英語作口語溝通的時候,這些文法真的派上用場嗎?英語母語者可能用得到,但英語非母語者大概很少,即使不用也不會影響到溝通的效果,事實上,用簡單的句型來表意反而能讓溝通更加順暢;單字的使用也是如此。

 

展望與建議

       如果我們把EIL當作基礎,將英文看作是我們自己的財產,依循EOP、EAP或是ESP的概念往前走,就能達到所謂ESL的目標。這裡指的ESL並不是把英文當成第二官方語言,因為這牽涉到非常複雜的政治議題;這裡指的ESL強調「使用英語成為溝通的第二語言」,在此種模式中,英語扮演的角色跟EFL的「學習英語」是很不相同的。

       將ESL的概念落實到我們的課程結構是很重要的。英語不應單純被當作一門學科來教,英語教學的價值應該在於強化思維及表達能力以及培養國際溝通能力,尤其前者更應該被強調,因為面對全球競爭,台灣需要透過同時具備語言及思維能力的人才來提升國際化的程度。如何把英語當做培養批判性思維與問題解決能力的工具,這是未來我們應該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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