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課程內容的省思 – 除了語言之外,還有什麼?


 
「Am I a girl? 」這個出現在早期英語課堂( 由Kennedy, 1983 引用)上的問題顯示出了某種曾一度被視為適合讓語言學習者用於練習的教學內容。數十年來,關於語言課程內容的概念反映了第二語言學習與教學的理論發展。本文透過探討教材 ── 傳統上稱作教科書,但如今也包含其他媒體 ── 來省思學生在語言之外還學習到了什麼。當然,專業英語教材的內容可以做為一種答案,但本文著眼於一般英語教材。

無內容的課程?
 
語言的形式可與意義分離,此一概念的歷史長達千年之久,根據Zhu(2007)所言,「熟讀唐詩三百首( 唐代為西元618 至904 年),不會作詩也會吟」( p. 32)。她相信此種說法可以解釋為何中國有些英語教師眼中只有形式而沒有意義。同樣地,McGrath(2002, p. 205)也用「無內容」這個詞來形容視聽課程用書及補充教材中「特別編撰出來、關於虛構人物的對話與故事」。
 
然而很多人會說,根本沒有無內容的語言這種東西, Johnston(2003) 就認為, 「 如果語言只有形式,我們沒有用它來說什麼或做什麼,這樣的語言是滿沒有意義的」( p.38)。早期視聽教材中的範例似乎也與McGrath's(2002)的看法相牴觸。也許我們覺得這件事再平常不過了,但字詞的確承載著意義。一本1962 年的法語視聽學習讀本( Ministère de l'ducation nationale, 1962)有著諸如The House、 The Apartment、The Family( 此為譯文)的章節標題,學生用書的圖片內容則是人們正在做介紹、歡迎客人、交換禮物等。
 
在文法翻譯教學法( 通常被認為是過去式,但仍盛行於許多地方)中,逐一介紹動詞時態就是課程內容的一部分,因此在一堂以介紹現在簡單式為主─確切來講是動詞to be 的課堂上,當下的教室場景就是意義的來源。還有什麼會比要求學生在覆誦This is the floor. That is the ceiling. This is a pen and that is a ruler. 等句子的同時順便用手指著這些東西來得更加容易呢?在當時,這樣的做法看來很創新。為了替那些句子說些公道話,我要引述Ray Tongue 的故事。他是一位在亞洲任教的英國文化協會教師,在七〇年代初,他曾向我表示這樣的句子對他來講確實有用。在新加坡的郵局裡,因為海關申報所需,他努力想著自己在每個聖誕禮物郵包中放了什麼;他揮動手臂,指著兩個包裹對郵局職員說:「This is a pen. That's a fan. 」
 
在溝通式教學法中,意義的重要性變得明確。如果課程內容跟抱怨的方式有關,教材編寫者會考慮學生抱怨的主題、對象、以及場景。餐廳顧客可以向服務生抱怨所點的食物,但到家中作客的人可不能對主人抱怨餐點。如果學生要學習如何請求允許,教材編寫者必須決定是由誰來向誰詢問可否做什麼,又該如何措辭。舉例來說,想想這兩種說法有何不同:
 
How old are you?
Do you mind if I ask how old you are?
 
哪種情況下可以直接詢問,哪種情況下又該委婉表示?由於教材編撰者多半與教師來自相同的社交圈,因此在授課過程中教師應不致對教材中的場景出現認同上的衝突。
 
 
但若學生面對的是教師與教材編撰者生活範圍外的狀況,這些狀況可能會被遺漏。例如,我班上曾有個成員面臨職場紀律聆訊,有可能需要對簿公堂。我這才了解,由於在課堂上我們從未練習過如何用言詞辱罵他人,因此在無法訴諸言語的情況下,我的學生只好使出拳頭。
 
教材編撰者在決定內容之前通常會花時間考慮自己是基於何種原因做出這些選擇;為了讓這個沒有確定答案的思考主題縮小範圍,我們要來看看三個相互交織、教材編撰者或許也問過自己的問題:什麼樣的內容能讓學生產生學習動力?學生在課堂外或未來完成學業後有哪些語言使用需求?課程內容又應以哪些價值觀為本?
 
內容做為學習動力的來源
 
首先我們來談談課程內容的激勵性。如果掌握動詞形式、字彙或是語言功能等這些事在本質上並不吸引人,那麼學習動力有部分一定來自於課程的內容。( 當然,學習方法對學習動力影響甚鉅,但這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以第二語言習得法則為本的教材把情感因素也納入考慮。教材編撰者了解學生在心情放鬆的狀態下能學得更好,因此特別重視幽默感,但這是跨文化溝通的地雷區。很久以前我曾經寫過一本書,藉由Giles 的漫畫來表示幽默感( Giles 是英國的報紙漫畫家),每課使用一則,因此我想我有資格可以對這件有著文化差異、勞神費力的差事奚落一番,畢竟漫畫還是時常出現在教材裡。有本書裡有一則漫畫( 我忘了語言重點是什麼),內容是一個男人在遊艇上對著應該是要去將錨放開的妻子咆嘯,而他的妻子在水底,看起來快要憋不住氣了。當班上同學開始大笑時,有一名學生很不安的表示:「那女人快淹死了,為什麼大家覺得這很好笑?」到底為什麼呢?因為幸災樂禍是一種帶有文化特異性的幽默形態。
 
當然,幽默只是增加學習動力的其中一種方式。White(2003)從遠距教學的觀點,對「學習者與內容之間的關係」提出不同建議:可以讓他們「依據自身的需求、喜好及能力」來對內容做出選擇(p. 195)。這種選擇的概念在線上資源可能比在教科書中容易落實,但如今學習者已開始採用互動式教科書,這將可持續證實此種作法帶來的益處。蘋果電腦最近在紐約的一場活動以應用程式更新了iTunesUniversity 的內容以及iPad 提供的課程,顯示出科技的變遷將為教材編撰者帶來全新的可能。
 
學習者的需求
 
挑選內容時面臨的第二個問題關乎學生未來使用新語言的情況。我們同意Hall, Smith, and Wicaksono(2011)所言,溝通能力中包含「知道如何針對時間、場合、及對象使用恰當的言談以達成所欲求的效果」( p. 83)。如果教材編撰者確切知曉學習者未來可能使用新語言的場合與對象,那麼課程內容就可以將這些條件考慮進去。
 
為新住民編寫的教材對於需求的認定著眼點較為集中( 其實範圍還是很大),那一般性的國際英語教材又是如何呢?大家常會假設學生主要的溝通對象是母語人士,而這會導致「母語本位主義( native speakerism)」;Hall et al(. 2011)用這個名詞來指稱某些學習者意圖達成的「無法與『標準語言』的單語母語人士做區分」的境界( p. 213)。經驗告訴我們,部分學習者使用語言的主要對象是其他的第二語言人士。在河內的飯店,越南人與台灣人、新加坡人、馬來西亞人、中國人之間的商業往來經常是透過英語來進行。泰國導遊帶的旅行團裡有以色列人、德國人、中國人、以及許多其他國家的人。遇到像這樣的情況,教材該以哪一國人的禮貌準則為主呢?
 
或許我們可以說,學習者未來的需求太難預料,以致於選擇內容時往往是在碰運氣。根據這個觀點,真正重要的是帶領學生學習如何學習語言,之後他們無論在什麼情境下都能加以應用。不過,課程還是得有內容,而且內容要能呼應學生的需求。
 
語言學習素材中的價值觀
 
教材編寫者要考慮的第三件事,是何種價值觀可以或應該做為選擇內容時的基礎?這個問題已經廣泛出現在近期的專業文章中。有一些人同意Johnston(2003)的看法,「所有內容都具有道德上的意義」( p. 36)。這個觀點在以前被視為理所當然,那些時候文學賞析還被當作外語學習的目標,而學生們還無法預見自己有朝一日將會離鄉背井、旅居世界各地工作或遊玩。McGrath(2002)認為教材收錄的「『偉大文學作品』及演說」的節選應該要具有「文化上或啟發性的基礎」( p. 205),但即便如此我們仍需做出取捨。教科書中該收錄的是其他文化的經典名著還是當代作品?
 
但是在當今的語言課程中,文學絕對不是唯一、甚至不是最普遍的價值觀傳遞平台。當出版商為教材編寫者設立指導原則時,他們會指定什麼應該、什麼不該放在文字或圖片內容中。有些準則是因應目標市場而定,他們有時會列出應該出現的角色範圍( 某些地區能夠容許,但在其他地方可能造成冒犯而必須排除) 及其行為。由於市場對於國際通用教科書的需求提升,近幾十年來,此種隱含價值觀基礎的指導原則越來越常見。
 
Johnston(2003)檢視了一本書,看看其中的內容反映出什麼樣的價值觀,不過他表示這是一本具有代表性的書。在他列舉的例子中,有一篇介紹美國火雞保齡球( turkey bowling )的文章,裡面提供(給國際讀者)的解釋是「把火雞滑過超市地板,試著擊倒十瓶以上的大瓶裝汽水」( p. 36)。這是我從未碰過的一項「運動」。對於這本教科書的作者而言,這份內容想必是值得的,但對一個文化背景不同、需要有人解釋這項「運動」的人來講,這樣的內容選擇令人費解;這個故事到底要傳達什麼價值觀?
 
Hall et al(. 2011)指出描繪某個目標族群文化時會遇到的陷阱,例如會「過度簡化及過度強調差異」,或是反過來,讓「宗教、階級與年齡上的差異」全都消失( p. 217)。Murray and Christison(2011)認為部分缺陷存在的原因在於對利潤的需求,這個緣故使得教材「迴避會引發爭議的主題,試圖保持文化上的中立,導致其內容通常平淡乏味、同質性高,並且反映出作者的中產階級價值觀」( p. 52)。
 
 
除了火雞保齡球外,運動有時被認為是一項廣泛、具有全球包容性的主題,能做為安全的語言課程內容,但價值觀仍會悄悄滲入。三十多年前,各國英語教科書即以不同方式對待奧運議題;在有些地方,這被讚譽為一場世界各地運動員雲集的盛會,但在某些地方,由於聯合抵制奧運的緣故,對此僅以巧妙的方式掩蓋過去。
 
挑剔他人的選擇比建議其他作法來得容易。語言教科書作者該去哪裡尋求價值觀的正面範例呢?幾世紀以來,國小課綱對於向孩童教導價值觀一事,不是詳盡說明就是含糊帶過。在詳盡列出的狀況下,這些價值觀記錄了寫作當時的人類行為重點基本原則。如果缺少這樣的成人課綱,我們可否從文獻中尋求範例?我手邊就有兩份,時間相差約100 年,其中一本書看來在美國與英國都廣為流傳(Cabot & Eyles, 1912),包含的章節標題有慷慨、感恩、遵守諾言、仁慈、禮貌、誠實、毅力。時間快轉到現代,在我們紐西蘭的國家課綱( Ministry of Education, 2007)中,我看到了類似的概念:誠實、負責、可靠、以及合乎倫理道德規範( p. 10)── 這點被描述為「擁有廣泛的群體支持」( p. 38)。這些抽象概念,以及來自教科書目標市場國觀點的其它概念,是否能為成人教科書作者指引出方向呢?
 
結論
 
在個人所處的文化和時代背景中產出的文字內容,令我們很容易忽略隱含在其中的價值觀。為了替本文的討論做個總結,我邀請你們與一群同事用一份很久以前的教材進行一個小遊戲。讀出以下的句子,然後請每個人回答我們先前討論過的三個問題。讓你的學生在課堂上唸出這些句子,能否提升其學習動力?每一句話對其使用者而言,反映出未來的何種需求?每個句子呈現的價值觀為何?( 這些範文由Kennedy [1983,p. 18] 蒐集自一本澳洲政府在二戰後為移民所預備的教科書,也提供給在船上或之後在接待中心的我們使用。)
 
I'm rolling a cigarette.
An honest man is not a thief.
I'm going to drive the nail into the board.
She often cooks a joint on Sundays.
The milk's gone off.
 
最後我們問問自己,現在的教材有哪些部份過幾年之後再來看會覺得可笑?事後來看,典型的課程內容是否能提升學習動力?課本中的範例與真實生活需求有多麼不同?哪些價值觀,無論是明言或暗示,在以後的讀者看來可能很奇怪?角色範圍夠不夠廣泛?未來的讀者可能注意到角色在年齡、社會地位、教育程度及家庭狀況上的侷限。對他人的作品一笑置之是很有趣,但自己要寫一本書就沒那麼容易了。努力嘗試寫出不無聊但也不得罪人、沒有地域性但也不過度普通到失去辨識度、對於與自身背景殊異的學子們既不會太孩子氣但也不會太老成的教材內容,在這份挑戰性任務中奮鬥的作者們,我對你們獻上衷心的祝福。也許將來某個有辦法的人會設立一個獎項,表揚最能激發學習動力、貼近學習者需求、並且整合多國傳統優良價值觀的教材編撰者。
 
 
 作者介紹 
Marilyn Lewis
Marilyn Lewis 過去是奧克蘭大學應用語言研究暨語言學系資深講師,七〇年代初也曾在印度及柬埔寨金邊大學任教。她寫作的主題包括語言教學及英語教師訓練,退休後她在亞洲各國舉辦教師工作坊。
 
◎ 作者:Marilyn Lewis/奧克蘭大學榮譽研究員 ◎ 譯者:Nina
© 2012 TESOL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本文原文刊載於TESOL Journal 電子期刊 Volume 3, Issue 4(20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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