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眼中的語言景觀


 

前 言

2014年10 月,David Graddol 博士造訪臺灣,並於10 月3 日在臺中亞洲大學所舉辦的「海峽兩岸三地ESP 國際學術研討會」中擔任開場主題講者。隨後,他又於10 月6 日在臺灣科技大學舉辦的「全球化英文在大中華地區的發展」研討會中展開一場演講。David Graddol 博士為研究英語為全球共通語之先驅,並享譽國際。本文筆者,Jeremy Sykes 博士有幸參與David Graddol 博士的兩場演講,並進一步與他訪談。本文並非參照一般訪談模式,而是嘗試從David Graddol 博士的演講與訪談中所提到的主要概念中萃取一些精華,並分享筆者對於David Graddol 博士欲給予英語教師相關見解的想法。

 

旅人的眼睛—— 全球英語現況

筆者記得兒時曾聽聞過,在很久以前,遊歷世界的旅人常常會帶著來自他鄉的新鮮事到村莊分享,也會在下次起程前,告訴村民一些他們即將前往地區的有趣故事,因此,旅人深受村民的歡迎。David Graddol 博士在2014 年10 月造訪臺灣就好比旅人歸途,距離我們上次見到他時已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待在中國珠江三角洲以及香港地區,觀察英語在日常生活中流動的現況,也花了很多時間待在巴西,觀察到這個發展中國家致力於拓展國民英語能力的現況。「關於全球化英語,他知道些什麼?」我們感到好奇。「他帶來的哪些見解,可以協助在臺灣的英語教師了解未來可能會面臨的狀況?」

 

David Graddol 對於語言以及人們如何使用語言方面是個敏銳的觀察者,而他的見解快速穿梭於對談中,就像在思緒的河流中迅速游動的魚。要抓住他的觀點,你必須很專注。筆者在聆聽David Graddol 的演講中,就抓住了好幾個躍入眼前的想法。其中一項與David Graddol 注意到的英語使用現況有關。當我們想到非英語為母語人士在使用英語時,多以學術、工作為主要目的;然而,David Graddol 博士的觀察遠超越於此。他發現,電子科技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快速蔓延的影響之一就是,當大家開始用手機和別人談話、進行線上會議、線上交談、用Skype 交談,甚至在錄影時,我們和其他人使用口語溝通的機會比以前更多了。這個含意對筆者而言是,英語學習者必須在這些媒介中學會用英語溝通,就像他們必須學習如何在正式書寫中用英文交流一樣。

 

 

 

英語開啟世界的門扉

Graddol 博士的另一項觀察是,世界各地有許多人的英語能力並不熟練,也許只有達到CEFR(Common European Framework Reference,歐洲共同語言參考標準)A1 或A2 的程度,而在網路上溝通的情況亦是如此。有時候他們會使用網路論壇,做為聯繫他人以尋求解決問題的管道,有時候他們會在社群論壇聊得很盡興,儘管會犯文法上的錯,但彼此間仍能溝通,還能從網路上的英語交談中有所收穫。根據筆者觀察,現在的學生在進行全球化英語對話前,已不需要先具備高階英語能力。身為英語教師,我們也許需要記得這點,不論學生的英語程度如何,我們都該鼓勵他們以實際溝通為目的來使用英語。

 

Graddol 博士也發現到對於世界各地許多人而言,英語知識能開啟超乎他們想像中世界的門扉。這個延伸意念來自於,許多人必須透過英語,才能接觸到那些以英語表達感覺與想法的藝術家、哲學家、政治家和作家們的思想精髓。筆者想到這裡,便想到要透過介紹更多古今都能發人省思的英文作家的文字,讓學生有更多機會去探尋世界。

 

香港的英語語言景觀

Graddol 博士演講中最有趣的部分, 便是他在臺科大談論到香港的「英語語言景觀」(English language linguistic landscape)。Graddol 博士分享他在香港許多地區觀察到的官方告示、半官方文宣、手寫標語,以及報紙、店面招牌和廣告上的英文,細探這些語言的來源,其複雜程度超乎想像:當中不僅含有英式英語的痕跡,而這些英式英語拼音常混用在該地流通的美式單字和拼音;還參雜了成千上萬從菲律賓、印尼來香港工作的人所說的英語;更有數以萬計在香港外圍地區工作的西非工人所說的英語。

 

Graddol 博士關注著這些語言來源的地理分布,以及這些語言本身的特質。藉由了解隨著時代演進而改變的語言景觀,有助於人們更清楚周遭生活環境變化的概況。

 

這些動態變化不僅影響著英文文字的呈現,也影響著不同群眾的生活。他描述香港在一般上班日時,英語「流動」的狀態。從一天的開始說起,市中心金融要區匯入了具備C1 程度英語力的工作者;隨後,在市中心購物商場精品店工作、具備B1 或B2程度英語力的店員,則正從市郊前往上班的路途中。Graddol 博士鮮活地陳述了英語在香港流動的現象,使得筆者得以延伸其概念:在香港,英語還會以電子郵件、電影、新聞媒體和音樂等形式跨界流動;此外,還有境內新移民和難民必須用英語和不會說自己母語的人溝通,以及無數來自世界各地以英語為共通語的商業行為、來自世界各地用英語溝通的遊客,甚至是為了學術溝通所說的英語。

這個觀點勾勒出英語在全球擴散與使用上,有它自己的生命(Life),這絕非是由政府機構或是課堂教師主導下產生的結果;而這樣擴散與使用現象,將越來越明顯地發生在非英語系的人口之中,當然也會發生在不具C1 等級英語能力的人之間。在瞭解到全球化英語現象之後,相信對英語教學在未來所扮演的角色將會引發更多討論。

 

相較於對英語發展有如自由流體的想像,Graddol博士也觀察到一些具體的趨勢,其中之一就是英語在每個人職涯發展中的重要性正在不斷提升。越來越多全球企業要求員工在取得升遷資格以前,或是學生要申請大學和研究所入學時,都必須先證明自己具備一定的英語能力;此外,教師升等也與在英語專業期刊進行學術研究發表越來越息息相關。

 

全球英語對英語教學的衝擊

這些英語擴散與使用的趨勢,正對全球英語教學界帶來相當的衝擊。一方面來說,教師和教授們無疑地需要提供更多提升學生溝通能力的教學課程;另一方面,如何協助學生和員工的英語力從B1 或B2 程度提升到C1 程度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事實上,在許多高階職場和專業領域中,C1 等級的英文程度還只是基本要求而已。

 

這些衝擊也很清楚地告訴我們,該是時候思考:在課堂教學中應該提供哪些適當教材?為了要教出具備C1等級英語能力的學生,只能提供單一、制式、標準的英語授課方式?還是應該要因材施教,為一些英語程度不佳而無法晉升的學生,設計一些差異化的教材?又或許,選擇一些有助於提升口語溝通能力的教材、介紹更多各式各樣的英語口音,且不論學生英語程度,在使用英文上都允許他們犯錯,藉此能隨時找到強化學生在文法和字彙上進步的方法?

 

被問到這些難題時,Graddol 博士表示,在全球化英語教學中越來越強調口語溝通力的轉變確實正在逐漸成形。但這樣的變化卻受限於目前尚無一套可行、具有信效度,且符合需求(包括評量教師能力、評量大學生是否具備學術研究能力)的口語溝通能力評量方式。因此,國家測驗仍著重於英文閱讀和寫作的部分,而英語教師也只能遵循。

 

若有人不認同筆者當時和Dr. Graddol 討論時所浮現的想法,那麼他極有可能代表另一種心態的族群,而他們需要擁有英語能力是為了要達成在工作上或個人生涯中的目標。
 

Graddol 博士在臺中的開場演說首先提到的一件事就是,他早已對全球英語(Global English) 這項大趨勢(mega-trends) 以及它對教學帶來的衝擊皆感到興趣。他表示,他從科技、政治、經濟等角度所發現的全球英語趨勢,正影響著全世界的教育政策和教學實務。

 

國家競爭力與國民英語力

就經濟層面來看,國際間越來越認同,國家經濟狀態某種程度會受到該國國民之英語力所影響。Graddol 博士表示,國際組織和國家之間的借貸條約,往往會將該國之學校教育須提升學生英語能力標準列為必要條件。他指出,儘管目前無人能證明提升國民英語力與改善國家經濟有直接關係,然而兩者之間有必然關係卻已是一種廣為流傳的信念(belief)。因此,當政府發現自己國民英語能力在越來越多的國際英語力「排名」報告中,趕不上其他國家時,往往會感到憂心。

 

他談到,儘管事實上,有些國家英語力評量的統計數字,主要是來自於英語程度較差的國民之測驗資料;但對政府來說,這些指標仍然很重要。

 

政府這樣的擔憂,反而替大型跨國出版商打開商機,它們開始致力於推動國家教育體系應採用標準國家測驗,並推動國家課綱,以增強國民整體英語力。在Graddol 其中一張投影片中,他採用了一段Chomsky 1999 年的書Profit over People: Neoliberalism and the Global Order 中引言:全球化是強盛國家政府的成果,特別是美國,主導世界核心的商業及其他交易,使其更容易與他國合作,並足以支配世界各國經濟,且不需要遵從其他國家。

 

跨國出版集團所帶來的負面效應

Graddol 認為,Chomsky 的論點是否可以應用到在國際上佔優勢的教育出版集團,是很值得思考的議題。這些集團能夠強力說服國家政府決策層級。他們因其經濟規模可以低價製作符合國家課綱的所有課程相關教材,包含教學科技(instructional technology)。

 

此外,出版集團還可附上一套依照課綱所設計的評量工具,讓政府可以隨時掌握全國學生的學習進度。他們也可以引進如適性測驗這類精密複雜的程式,電腦能依照學生先前的回答,提供個人化的學習建議。若學生能快速掌握該課程所要傳遞的概念,這位學生就能接受更具挑戰的內容,並快速完成該課程;若學生對於無法掌握課程,電腦系統會自動提供複習測驗,直到能確認該名學生已完全了解課程概念為止。

 

這些對國家政府來說都非常具有吸引力。然而Graddol 指出,大規模採用跨國出版集團的課程可能會帶來嚴重的負面效應(negativeside-effects)。影響之一便是,政府的教育經費重點會從改善學校基礎建設及教師訓練,轉移到向出版商購買教材及軟體。

 

另一項負面周邊效應就是,全國性的採用出版商課程會破壞教師在課堂中的決策權。老師被授權使用某些教科書及相關教材,但這些教材卻是在不了解教師在課堂中所面對的實際情況下去選擇的。很有可能的是,這些教材可能不適合某些學生群的需求,但是教師卻無權改編或修正教學內容以符合學生需求。許多國際教育出版業也積極地開發並販售與學校課程相關的課程及教材,給希望輔助孩子在校學業表現的家長。這也將會破壞教師的角色。

 

新科技讓教師的角色式微?

出版商也積極地開發為輔助「翻轉教室」而設計的軟體套裝課程,翻轉教室經由影片教學及其他線上教材,讓學生初探在教室中還未學習到的新知識,並把教室作為學生溫故知新的地方。「翻轉教室」顛覆了許多傳統教室的概念,在這裡,教師扮演的是引介新知識的角色,而學生則負責作功課複習。從許多面向來說,「翻轉教室」降低了教師的角色及影響力,教師再也不是學習知識的來源,反而轉變成為在教室外負責內容教材開發的媒體管理者(media manager)。

 

Graddol 表示,我們已經可以看見大型企業所開發的教育科技已導致大學教師的角色式微,有些大學已開始要求教授將教學授課轉換成MOOCs (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 型態,同時也要求他們將這些課程的財產權歸於大學。教授一旦協助完成MOOC 的建置,校方就可以接手並任用薪資較低的研究助理為教師。課堂不再需要教授了,因為他們所要傳授的知識都已錄製下來,而這些教學影片現在都是屬於大學所有!

 

Graddol 也談到教育出版業中專業課程設計者的式微。很明顯地,出版商須要外聘大量課程設計者,但這些人在設計教材上也沒什麼權力—— 他們所撰寫的內容都是依照別人所要求的,根本無法自由地編輯或設計他們所了解的語言學習課程。

 

這些教育科技趨勢的效應持續發展的結果反而可能導致教學上的高度退化(regressive)。Graddol 不斷強調他所關注到的現象,學生的上課方式從在教室裡聽老師授課,改為聆聽出版商的教學影片,如此一來,學生實際的學習經驗又會重新回到被動式的課程聽講,而這是語言教師長期以來極力避免的現象。

 

此外,事實已證明,這些大型出版業所製作的教材品質已縮水又簡化,這是由於這些出版商在近十年不斷發展大型且複雜的多媒體課程之後,市場尚未買單也無成功獲利的情況下,造成他們財務虧損所致。

 

英語教學制式化 vs 差異化

以筆者的觀點來說,Graddol 想要傳達的主要訊息是,與其把語言教學變得制式化,我們需要的是更具差異性 (discriminating) 的教學。舉例來說,許多出版商會依據CEFR 程度將教材分級,並建議教師可以依循教材的進度, 從A1 一直教到C1程度。但Graddol 認為這是錯誤的(fallacies) 概念。

 

首先,這樣的做法是要所有學生被迫在同樣的學習階梯上,由低到高,按部就班地學習。然而,現實是,社會上有一些工作職務並不需要員工具備C1程度的英語能力,我們需要做的是,如何協助學生達成其工作專業領域中所需要的語言能力,而不是一意地提高所有學生的英文程度,有些人可能根本不需要具備那麼高的英語能力。

 

其次,他指出,教師不須依循CEFR 指標作為語言學習的制式化步驟。事實上,B2 和C1 語言學習者之間的語言能力比我們想像中的落差還要大。他建議,我們需要花更多時間注意這個鴻溝,因為對許多較高階的英語學習者而言,從CEFR 指標B2進步到C1是很關鍵的,因為具備C1程度是許多大學入學門檻,也是工作升遷所必須的英語能力。究竟B2 與C1 程度的差別為何?難道就只是多會一點文法和字彙量的事而已嗎?答案是否定的。真正的差異在於學生能否實際應用所學的英語。C1 程度指的是實質上的語言熟練度:「對於不熟悉的主題,能適切審慎地表達。

 

舉例來說,能自信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可以表達流暢且結構完善的語句——也就是具有足夠的字彙量並能利用換句話說的方式表達不足的地方;流暢、自然、輕鬆地表達;表達清晰、流暢、結構完善的語句,能掌控句型的組織、連結性和連貫性;能抓住表達的時機。」這個階段的程度並非只是經由學習更多的文法和字彙可以獲得的。C1 程度需要在有經驗的教師或輔導者的引導下,藉由大量和他人的互動中獲得溝通經驗。

 

當然,幫助學生從B2程度進步到C1 需具備的教學條件,恰巧和跨國出版商為了橫跨全國教育系統的經銷商所開發且被奉為圭臬的套裝課程教學方法完全相反。

 

事實上,在這些套裝課程中的語言學習法是否合乎真正學習語言的方法,還存有很大的爭論。然而,這些跨國出版商所設計的課程,並非事先考量到學生在課堂上使用這些教材的學習成效為何,而是在成本考量下能否創造利潤。

 

結論

基本上,David Graddol 想要告訴我們的是,「要注意這些大型出版商正在做的事,以及他們的主管是否正影響國家教育決策!」「你必須對於教師們在教室中式微的趨勢有所警覺!」「如果你保持警覺,不論在各級學校或大學階段,你都能夠有效倡導且支持重視品質教學的國家政策,並避免它被破壞。」

 

現在,在此短暫停留的旅人正持續拓展他的視野;他的來訪值得紀念,且希望他所傳達的訊息能帶給我們更多的啟發。

 

◎撰文:Jeremy Sykes ∕臺灣科技大學推廣教育中心副教授

◎編譯:Ke Chun 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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